“尼姆”是古罗马泉水精灵的名字,与精灵同名的古城坐落于教皇城阿维尼翁以西。尼姆的历史可追溯到古罗马时代,漫步于老城内,大量罗马帝国的遗迹散布于城市中随处可见,与城中的新旧建筑混杂在一起,却也并不显得突兀。
矗立在老城南端的古老的竞技场是尼姆的标志,数十座连接的拱门构成了竞技场环形的石壁,原本通身白色的墙体在漫长的时间旅途中惹得一身尘埃,黑白斑驳的面孔满是沧桑。虽然只有两层高,远不如罗马城气势恢宏的斗兽场,但外观却保存得更为完好,在这样的小城中足可称得上壮观了。
竞技场前竖有一尊斗牛士的铜像,与真人一般大小,颔首而立,双手将挑逗公牛的斗篷半拖在地上,斗士的神情和服装上细如纽扣的任何装饰都惟妙惟肖,几乎让我误认为又是假扮雕像的艺人。据说每年的四、七、八月,竞技场内还会举行斗牛表演。然而,漂亮的铜像丝毫不能改变我对斗牛这种运动的厌恶,在古竞技场这种本就散发着血腥味的地方尤其如此,今日的人类文明早已摒弃了以一些人的生命博取另一些人欢颜的野蛮,却尚不能给其他生命以足够的尊重,无论牛的表现如何,结局都不会改变,了无希望的挣扎更胜于杀戮本身的残忍。
进入竞技场内,黄色的灯光照在最底层通道的拱顶上,脚下的隧道昏暗而幽深,恍若不知通向何方,待到重见天日时,世界已悄然更替。直面巨石垒筑的竞技场,似能感到千年前的气息直扑而来,当年人声鼎沸的盛况幻影般浮现眼前。竞技场的规模比外观更显得宏大,足以容纳上万的观众。由此揣测,尼姆在罗马时期必是一座繁华的城市,活跃的生活和众多的人口足以支撑这样一座宏大的竞技场。
遗憾的是,竞技场中心的场地并没有如同罗马斗兽场那般保留原状,沥青铺成的地面上搭建了现代化的演出设施,想必是在节日或庆典时用作演出场地的。近两月的所见让我认为欧洲人对古迹的保护是近乎完美的,不知这里为何没有得到同等的待遇,金属架起的舞台与周遭的环境是那么不和谐,或许是因为这样的竞技场在法国南部过于平常,而引不起人们的关注了,但愿这只是个意外。
站在看台的最高层向外张望倒是更有些意趣,密集的屋舍、彩色的瓦片、教堂的尖顶将现代的金属气味稀释殆尽,带人神游那个遥远的年代。独自参观古迹有着别样的趣味,游人若也十分稀少的话就更美妙了,寂静中坐在石阶上屏息倾听,静到极处便有隐隐的喧嚣传到耳中,一些光怪陆离的画面也会出现在脑中,模糊了所思与所见的界限。
唯一的不便就是拍照留念了,却也偶能带来意外的收获。我请一对老夫妇帮我拍照后便攀谈了起来,这位来自比利时的老先生皓首银髯,原是一位驾驶F-16战斗机的空军飞行员,曾在众多欧洲和非洲国家驻扎过,退役后携夫人一起从比利时移居尼姆附近,因为这里充足的阳光远比布鲁塞尔的阴霾更加吸引人。不知比利时的官方语言是什么,但这位飞行员的英语十分纯正,或许和他的军旅生涯有关,在听了两个多月各式法国味儿的英语后,耳朵有“如闻仙乐耳暂明”的快感,从未觉得英语竟也能如此动听。
离开竞技场,沿老城西侧向北行进,就到达了方形神殿,同样是罗马帝国的遗物,带有浓厚的希腊风格,粗大的柱子支撑着石头的身躯,与巴特农神庙有些神似,是当年罗马元老们集会的场所,与竞技场同样满是时光的痕迹。神殿的一侧搭有一个简单的舞台,台上摆放着灯光和音响设施,看来今日的尼姆居民与此地的先人一样——对文化生活有着很高的要求。想象一下晚间演出的境况,明亮的灯光将周围的黑暗扫去,冲天的乐声与若隐若现的神殿将观众带入一个仿佛建在空中的剧场……
神殿内展出着一些残破的石像,大约是从前的遗物,另有一幅图画,描绘了神殿当年的盛况,周围是一圈围廊,一队士兵持剑执盾整齐的站在一侧,各色人等在四周围观,一些装束华贵的人们在神殿前似乎正在举行什么仪式,而神殿后不远处站立的正是雄伟的竞技场。
如今神殿依旧,邻居却已大不相同了,尼姆崭新的美术馆就建在神殿的对面,或许是表达对祖先的敬意,或许是从神殿处获得了灵感,美术馆的外观也近似正方体形状,被称为“方形美术馆”。一座“石盒子”与一座“玻璃盒子”整日隔街面面相觑,大约在各自猜测面前这个有些眼熟的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
尼姆城的古迹确实美妙绝伦,但似乎并不符泉水精灵之名,正在疑惑时,精灵们却悄然显露出了身影。在老城的西北角,一条林荫道沿河向西伸展开去,两岸的树木将臂膀搭在一起,河水在树荫下迈开了轻盈的舞步。路上几乎没有人,只闻河水从小小的水坝溜走的哗哗声,偶有不知名的鸟雀啼叫几声,俨然置身郊外一般。伴着清澈河水的林荫道对我总是有着无比的诱惑力,不及细思便已寻水源而去。
林荫道的尽头是喷泉公园——正是尼姆精灵们的住所、小城最富魅力的所在。进门处正对一片被池塘围绕的白色雕像,半卧中央的“女子”明眸善睐,清凉的泉水似乎正从她手上躺倒的水瓶中汩汩而出,将清泉与精灵们的灵气一并赠与了尼姆,池中的天鹅自然近水楼台先得月,最先享得在一池碧水中梳洗羽毛的快意。
树木、草坪和年代久远的废墟占据了公园中余下的空间,雕像群后是一座小山丘,顶上的曼纽堡塔同样是罗马的遗物,八角形的石塔疤痕累累,杂草填满了塔身上的缝隙,却仍尽职的站在尼姆的制高点上凝望着老城。
从泉水公园绕到老城东侧的圣邦代教堂,十字形的布局、一对高耸的钟楼——几乎是法国所有教堂的共同点,从巴黎圣母院到乡间不知名的小教堂。见得太多了,不免有些“审美疲劳”,却在教堂前巧遇一场即将举行的婚礼,一袭白色婚纱的漂亮新娘手持鲜花,神采飞扬,正和来宾亲友们寒暄问候,满心的欢喜溢于言表。
重新回到起点时,刚好绕城走了一周,便转头扎进城内。城中小巷纵横,最终都在城中心处汇聚到一起。法国人对露天餐馆真是有着近乎偏执的喜爱,竞技场四周、方形神殿旁边……任何一点空间都是合适的场所,镇子的中央自然不能例外,然而抗拒这种吸引实在太难了,蓝天白云、阳光微风、钟楼石道,在这里吃什么似乎倒已在其次了。
市中心的喷泉别具一格——泉眼旁是一条被锁链捆住的鳄鱼——据说是尼姆的市标,尼姆人的选择着实令人费解。
老城区是如此之小,不知不觉间已经穿梭了几个来回,正要离开时,却突然被出现在街头的歌舞吸引住了。一支队伍出现在老城前的空地上,男子们头戴草帽,身着白衫,手舞绿绸,女士们则是一身白裙、手舞黄稠,在音乐声中载歌载舞,女士们将长裙抖出了美妙的螺旋。
意犹未尽之时他们的演出即告完毕,一支非洲风格的舞蹈队取代了他们的位置,鼓手夹在腿间的长鼓迸发出节奏感极强的旋律,身体柔韧性极佳的黑人真是天生的舞者,他们自如的控制着全身每一块肌肉,以不可思议的动作演绎着鼓声的奥妙,五颜六色的长袍和头巾随之一起摆动,好像非洲大草原的风业已径直吹了过来。
城中共有四五支如此的队伍,轮流在小城内外的几处空地上表演,你方唱罢我登场,跳得不亦乐乎。我正尾随着转移中的非洲舞者,途中却又被一支老年舞蹈队引了过去。他们的四人小乐队极富地方特色,奇怪的乐器让我颇为好奇。一位女士手中拿着不用嘴吹的“箫”,“箫”的顶端连着一个暖水袋般的大口袋,演奏者用胳膊夹紧袋子,箫管中便发出了悠扬的乐声。另外两人的乐器仿佛断了把的琵琶,他们一手转动装在底部的手柄,一手在乐器的键盘上弹奏。
轻快的乐声中,大爷大妈们舞步已飞遍了小小的广场,跃动的激情和娴熟的动作一点不输给年轻人,真如十几对精灵在翩翩起舞。数十双木鞋同时敲击在石板地上,发出响亮齐整的“啪啪”声,引得围观者也一起用双掌打起拍子来。